01
我第一次和谢知其见面是在某个大型酒会上。
大人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被带出来见识世面的小孩就在场地里穿梭玩闹。
我被母亲攥着手,跟在她旁边听大人客套的寒暄应酬。
谢知其拉着一班孩子从我旁边呼啸而过,大笑着,欢快的。
像是酷热沉闷的夏日里席卷了一场暴雨,清新肆意的空气扑面而来。
我站在原地,有些羡慕地看着他们走远。
母亲对我的管教总是很严,大多时候我都是枯燥地在学习室里学习。
即使出门也被母亲严加看管,很少有机会触碰到同龄人,更别提痛快地玩耍。
人总是向往自由的。
我知道母亲肯定会拒绝我,但我还抱着一丝希望,扯了扯母亲的衣角,小心翼翼询问道:「妈妈,我能不能跟他们一起去玩?」
「不行!玩什么玩!你要是不听话下次就待在家里别出来了。」母亲呵斥道。
我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后来我很少去参加这些酒会,更多留在家里学习。
不再关注或者看见那些我不曾拥有的东西,似乎就不会渴望。
02
长大些母亲公司里的事情变多,不再有时间管我,就把我送去了寄宿中学。
我认识了很多人,有了许多朋友,幼时的愿望得到满足。
只是……
看着大家随意嬉笑打闹,吵吵闹闹,但下一秒又各自散去。
与以前没有任何改变。
是我接触太少了吗?
我疑惑地面对朋友离去后的孤寂,觉得我和他们中间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离得很近心却隔得很远。
这不是我想要的,但友情好像就是这样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在中途短暂相聚再分别。欢愉一时,孤独却是人的常态。
除了理解和接受,我似乎做不了什么。
高中我已习惯独处。身边会有三五好友,想聚时可以聚一聚,但分开时不会再为此难过。
关注自己,是我能做好的唯一事情。
每天早起晚归的学习,晚自习结束后我也会留在教室多看一会儿书,多刷几道题。
这时候再回寝,路上的人就不多了,我可以慢悠悠地散步,放空自己欣赏风景。
高二有段时间路灯坏了,我还是按往常的时间回寝。
快走到某个路口时,我看见一对情侣站在路边,女生叽叽喳喳说着话,男生则笑着回应她,两个人旁若无人地牵着手走在路上。
是了,这个时间点没回寝室,还在外面散步的人多半是情侣。
不过大多时候情侣都在操场上散步,只是近日老师、保安总是拿着手电筒在操场上捉人,导致小情侣们换了地儿。
这个路口是回寝的必经之地,我急着回寝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当我路过他们时,突然一道光打过来,照在了情侣两人身上,让我看清了两人真正在做的事情。
亲密的,贴近的,夹杂着原始欲望的亲吻。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被恋爱的疯狂吓到。
紧接着后面传来一声暴喝:「前面的你们是哪个班?大晚上在这里干什么!」
彼时我也对上了男生抬眼的目光,不屑、锐利、淡漠的。
然后谢知其带着女生转身就跑了。
我懵逼地站在原地,被追上来的老师捉了个正着,教育了一通。
身心俱疲的我回到寝室,无语至极。
其实在那次宴会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谢知其,小孩子的记忆能有多久?很快就把人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上了高中,他太有名了。
有钱有颜的谢家公子风趣幽默,和所有人都相谈甚欢,四处留情散发魅力,无数女孩为他心动,对象换了一个又一个,人群中的焦点。
有关他的八卦传闻学校里没有谁不知道,包括我。
在学校里我曾远远看到他几次,人前人后被簇拥着,脸上带着少年傲气张狂的笑容,像肆意生长的太阳花般耀眼夺目。
我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我躺在宿舍床上这么想着。
可谢知其就像一面与我相反的镜子。
注视着他的世界总会发现我世界里缺少的东西,填补我生命中的空白。
他偶尔也像我人生路上擦肩而过的 npc,每次见面总会给我解锁一两个人生课题,之前是友情,现在是爱情。
爱情,青春期少男少女最好奇的东西,但我却觉得有些无趣。
我看过名著经典里对爱情的注释,看过言情小说里死去活来的爱情,归于现实我又看得见父母爱情里的枯燥与麻木。
爱情是选修题,不是必修课。
我也曾好奇给我发考卷的人自己回答得如何,偷偷看过几眼谢知其的答卷。
他的爱情像是磕了四十多度的白酒,然后一股脑儿从山崖坐过山车直冲下去,来得匆匆去也匆匆。
说着些轻佻暧昧的话语,牵着许多女孩的手,只是脸上挂着不变的笑容。
开头美好,过程稀烂,结尾潦草,一地鸡毛,被痛骂渣男依旧我行我素地继续下一个。
吊儿郎当,不把别人的感情当一回事。
爱情是道吃力不讨好的题目,伤人也伤自己。
我这么想着将它搁置,专心准备自己的留学事项。
留学是我很久前就打算好的事情,但这与我母亲的安排却相差甚远。
在离国前,我与母亲大吵一架,从此很少交流,逢年过节也不曾回来。
等我再回来时,只剩下一块墓碑和一份遗嘱。
03
母亲常年没日没夜地工作,颠倒作息、饮食不规律,病倒在办公室里都没有人知道。
住院几个月,快病逝前最后的嘱咐也是关于公司安排。
公司资金链断流,濒临破产,于是她把我嫁给了谢家,在我在外读书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遗嘱上声明,如果不嫁,我就拿不到公司股份,财产也不会跟我有半点关系。
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她了。
我面无表情地拿着遗嘱,手无故地颤抖着,心冰冷得像是西伯利亚永远不会融化的冻土。
恍惚了许久,我还是签下了那份协议,完成她最后一个遗愿,保留她一辈子的心血。
我把财产和公司都交给了父亲管理,在结婚第二天坐飞机离开了这里。
结婚后我和谢知其做了个约定。
结婚后两人互不干涉对方生活,不过问对方任何事情,只当陌生人。
三年后离婚,放各自自由。
这是第一次我们面对面对话。
谢知其穿着一套正式西装,看上去斯文绅士,领口却散落着,透露出一种花花公子的随意。
他还是老样子,可我看他的心态却有些不同了。
如今我看着他只会想到那块冰冷的墓碑,心中满是厌烦与排斥。
这并不是谢知其的问题,我知道。
他或许也是家族安排下的牺牲者,但我还是迁怒于他,面上冷淡。
好在理智尚存,我还有正常的交际风度,能友好地和他交谈。
谢知其坐姿懒散地坐在我对面,手上把玩着酒杯,却格外安静地听我说完。
然后转头盯着我看了许久,眼神晦暗,莫名其妙的。
在我开始怀疑脸上是不是多了什么东西时,他才低头轻笑一声,说了一句:
「好。
「说得很好,江小姐,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谢先生。」
04
和谢知其达成共识后,我们两人的关系按照我的设想发展。
我在国外深造学习,和他没有交集,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可这不太符合谢知其父亲的想法,他当初同意联姻除了商业上的合作,还希望结婚后儿子能收收心,好好过日子,而不是现在一样毫无变化。
所以他勒令我们两人一同出席各大宴会,培养培养感情,不去就断掉谢知其和江家公司的资金。
我有些疑惑这拙劣的威胁。
撑过那段日子,家里公司已经运转正常,撤掉资金也无所谓,我并不担心谢父的威胁。
只是谢知其……
一年时间的冲淡我已经冷静下来,对自己当初迁怒谢知其,有了几分愧疚,毕竟确实和他无关。
我也不清楚他与他父亲的关系,还有他的经济情况。
不过我在国外这一年大概他替我顶住了绝大部分的压力,没道理因为这些小事让谢知其平白没了经济来源。
所以我开始辗转国内外两边。
这种宴会很无聊,不熟悉的人在场地走动,大家戴着面具拿着酒杯谈笑风生,虚与委蛇,到了时间又各自散去。
如果是我一个人,在旁边发发呆就过去了,但身边陪着一个谢知其,为了保持表面的友好,我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话题也不枯燥,有来有往。
我们两个人其实挺像的,在很多方面品味兴趣都近似。
人总是吸引着同频的人,否则小时候我也不会老关注谢知其。
但也仅限于此了。
线下聊天,线上依旧在对方通讯录里躺尸。
两个人都点到为止,礼貌友好地不踏入对方边界。
这段时间其实我格外的忙碌,学业步入尾声,各种报告文件堆积如山。
我时常需要通宵达旦地写论文或者工作,然后在百忙之中空出一片时间参加这些烦人的宴会。
又一次熬夜通宵,赶最早的飞机回到国内,坐在谢知其车上时眼皮子不住地打着架。
心想着小眯一会儿,一睁眼却是半夜。
真是完蛋。
我看着外面漆黑一片心里无奈。
车熄了火停在江边,开着车窗,江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凉凉的。
谢知其坐在驾驶位上,卷起袖子露出精干的手臂,撑着头看着外面平静无波的江面,漆黑的眼睛缀着隔岸的灯火。
很少见到谢知其这副模样,在我印象里他一般都是意气风发,潇洒随性,比早春的太阳还要耀眼几分,这种深邃又有些脆弱的还是第一次见。
这也莫名让我觉得有些熟悉,好像看见了几年前的自己,孤独和寂寞随着夜晚浸入骨髓,无所依靠。
见我醒来,他脸上又挂上了平常那副漫不经心,对什么都毫不在意的笑容,打趣道。
「哟,醒了?」
我点点头,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在车里睡觉还是不大舒服:「抱歉,我睡过头了。」
「没事,反正我也不想参加。陪那些糟老头子说话不如出来吹风。」他不以为意地说道。
很轻快的语气,连带着我们之间的氛围都变得松弛。
我轻轻笑了一下,说道:
「如果后续谢叔骂你,你可以说是我的问题。」
「不用,习惯了,骂几句不妨碍,」他握着方向盘,指尖轻敲着边缘,「不过你的问题确实很多。」
「什么?」我疑惑道。
「你如果忙,其实不用回来陪我参加这些宴会,本来就只是做做样子。」
「没必要强撑。」
「每天看你困得和树袋熊一样,眼皮子都耷拉到地上,外面都说我不知道怜香惜玉,明明什么也没干却背了黑锅。」
「江小姐,我真的很委屈。」他眼眸漆黑,语气玩味地说道。
我:「……」
不是,我困得有这么明显吗?
我最多只在宴会上打过几个哈欠好不好。
当然,我知道谢知其在跟我开玩笑,也听懂了他玩笑背后的善意,所以我诚恳地和他表示了感谢。
「谢谢?」
「谢谢光用嘴说?」他挑了挑眉,语气拽拽的,又吊儿郎当,似乎要趁机敲诈我一笔。
「那你想我怎么报答你?」我无奈笑笑,说道。
他目光灼灼看了我一眼,眼睛里似乎藏着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看完后又转了回去,语气低沉些说道:「帮我代购些珠宝首饰吧!」
「送小女友,缠了我很久想要。」
我们两个协议过不干涉对方原本的生活。谢知其以前就女伴不断,看来现在也没变。
这要求很简单,可以理解,有些手工珠宝奢侈品国内不售,非得到店购买才行。
我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反问道:「可以,报销吗?」
他失笑:「报答还要我付钱,江小姐你这个感谢真的很没有诚意。」
「没办法,穷得叮当响,比不了谢少爷豪掷千金。」
可能知道对方没有恶意,我也随意起来开起谢知其玩笑。
他低笑几声,带着两人都未察觉的宠溺说道:「行,我报了。」
05
答应了要买,我很快就把这事排上了日程。
在珠宝店翻看手册时,为了保证无误,还特地打电话询问谢知其他女友喜欢的类型。
电话那头,谢知其像是刚睡醒,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
「我怎么知道她们喜欢什么?」他不耐烦地说道。
他的身边不缺人,他图乐子她们图钱,各取所需,不需要这种廉价的体贴来维持关系。
「你随便看看,有你喜欢的买下来就是了。
「困,睡了,挂了——」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我轻轻叹了口气,感叹一句「好渣」。
跟谢知其做朋友还不错,幽默仗义,做恋人就有点倒霉了,心思像是三月的天变化无穷,都不知道做了什么就让他下头厌恶了。
没有得到什么信息,我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购买。
在离开前看见一款手表,想着东西是送他女朋友的,没有谢知其的份。为了诚恳表示谢意,我买下了这款手表一起送了过去。
收到后他给我发消息。
【品味不错,我喜欢。】
附带着一张照片,骨节分明的手上戴着我送的手表。
我们的关系改变许多,像是普通朋友,偶尔手机上也会闲聊几句。
06
在我们结婚的第二年,共同好友结婚了。
他们不想在婚礼上应付不熟的来宾,索性包了艘游轮邀请些好友一起玩耍,我们两个也在其中。
新娘是我多年好友,新郎是谢知其发小,他们我都很熟悉。
只是我和谢知其似乎都没有跟他们说过我们两个不是真夫妻的事情,于是尴尬地被安排到一间房。
分都分好了,也不好意思要求重新多开一间房,只能稍微凑合一下,一人睡床,一人睡沙发。
海上的信号不好,大多数时间上网困难,大家都聚在游乐设施一起玩耍,男生下水游泳,女生聚在旁边闲聊。
说笑间,雨言逐渐靠近我,然后鬼鬼祟祟地问我,
「白白,你现在和谢知其怎么样了?」
雨言是我的好朋友,她是个很细腻善良的女孩。
她在听说我和谢知其的婚约后十分生气,在她眼里谢知其这种花花公子根本配不上我。她担心我许久,怕我受到欺负。
我很感谢她。
不过我没和她说过我与谢知其的真实情况,怕她听完又哭得稀里哗啦,替我难过。
我的事情不值得她操心这么多。
所以我摸摸她的头,语气温柔地说道:
「还可以,怎么了吗?」
雨言松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那就好。」
她没什么形象地趴在我身上,软乎乎地说道:「我本来以为你不喜欢谢知其那个狗东西的,所以想把你们安排两间房。但是赵亦弛那个大混蛋说现在你们两个感情很好,甜蜜得要死,叫我不要打扰你们两个,一间房就够了。」
我:「???」
赵亦弛从哪里得来的奇怪消息?我怎么不知道我和谢知其的感情很好。
「赵亦弛?」
「是啊,他和谢知其不是发小吗?肯定是谢知其和他说的吧!没想到谢知其在外面还会偷偷撒狗粮,真看不出来。」雨言嘟着嘴说道:
「我本来以为谢知其那种花花公子,结婚也是三心二意的,没想到他反而海王收心,洁身自好起来,身边的女伴都没了,看他这样我才勉勉强强信了赵亦驰的鬼话。
「要不然就安排我俩一起,还可以和你说说话。你都不知道赵亦驰多烦人。」
雨言抱怨着,可眼里的甜蜜都快溢出来了。
起初我疑惑着,谢知其?洁身自好?
心想如果他洁身自好,海王上岸,那我之前买的那些珠宝首饰是送了鬼吗?
听到后面反应过来,大概是赵亦驰编出来骗雨言的,否则他的结婚之旅怕是会变成单身之旅。
我失笑。
想清楚以后,我没戳穿,看在他们结婚份上,我就不给赵亦驰添乱了。
我们继续聊着天,突然旁边女生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压低但发出带着激动的雀音。
我疑惑转头看去,瞧见谢知其上岸。
他正边走边拿着毛巾擦拭着身上流淌下的水,完美的身材比例,饱满的肌肉,流畅的线条。
视觉冲击力大得我都愣了一下。
他听见声音,抬头自然也看见了这边女生窃窃私语的模样。
他倒是小气,勾唇一笑拿起旁边的浴袍裹紧身子走了。
旁边的吸气声又大了。
目睹一切的雨言忍不住偷偷凑到我耳边激动说道:
「白白,原来你平常吃这么好吗?!」
我:「……」
我无奈地戳了戳她的小脑袋,叫她别闹。
默默转回头,心想。
嗯,男菩萨。
哦,不对,男孔雀。
07
日头大了,大家开始陆陆续续离开甲板回到室内。
进到休息室,发现谢知其换了套衣服早早坐在这儿。我们走进来后他只是轻轻抬眼然后又垂头看书。
朋友们讨论去汗蒸桑拿,因为我有点轻微鼻塞感冒的症状就婉拒了,独自晃悠到台球室。
刚拿起杆子比划两下,背后就传来声音。
「会打台球?」
转头,谢知其懒洋洋倚在门口,双手抱胸看着我。
「还好,会一点儿。」我边说边开球,球炸裂飞出,在台面四散开。
谢知其眼里闪过一丝光,他嘴角弧度加深,慢慢走近说道:「比一局?」
一人打也无聊,我就答应了。
一小时后。
「谢公子愿赌服输。」我笑脸盈盈对着谢知其说道,神气地撩了撩自己额前的碎发。
「你赢了,」谢知其看着桌子上的残局,挑眉说道,「打得这么厉害,就会一点?」
「说得可真够谦虚的,在哪儿学的台球?」
「国外出门和朋友玩时学的,觉得有意思就多练了些。」我擦擦球杆回答道。
「看来在国外生活得不错。」他嘴边笑意加深。
「还好吧,除了美食方面有些贫瘠,其他都很不错。」
我心情不错,开了个玩笑。
出国那段时间是我最轻松的一段时间,我尝试了许多新鲜玩意,蹦极、冲浪、滑雪,台球、棒球、网球,什么都玩,什么都尝试。
我玩得疯狂,像挣脱笼子的鸟。
谢知其似乎对国外生活很好奇,不时发问,我也认真地回答他。
两个人就着这个话题聊了许久,其间又打了几盘友谊赛,有输有赢。
当我们说说笑笑走进餐厅时,大家已经都坐在各自位置上吃饭了。
看见我们两个不约而同露出了微笑,像极了学生时代大家看见小情侣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起哄的现场。
我和谢知其结婚时比较草率,没什么仪式。
大部分朋友都是后面很久才知道,私底下他们都很疑惑怎么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在一起了。
想八卦,但奈何两个当事人都不是喜欢分享自己故事的人,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两个人同框出现,非常好奇。
我面色如常坐到了雨言给我留的位置上,谢知其也坐到了赵亦弛身边,跟我面对面。
然后他朝我笑了笑。
……
我皱了皱眉。
很难形容现在的感觉,像是你刚领人欣赏你的花园,转头这人就未经允许踏入你的房子。
虽然他大声地赞美房子的美丽,但依旧会有领地被侵犯的不悦。
我知道自己有些敏感过头了,但是下意识的逃避冲动有点难改。
唉,我想自己一个安安静静待着了。
或许该把离婚事项提上日程了,我切着牛排如是想到。
08
晚上大家又开启了一项新的活动,喝酒真心话,他们特制了一副真心话牌,准备挖挖新郎新娘雨言和赵亦驰的八卦。
作用也确实达到了,游戏进行到一半两位新人已经面红耳赤,惹得赵亦驰嚷嚷道:
「你们几个给我等着,别让我赢了否则哥几个都跑不了!」
大家哄笑作一团。
我的牌技还算不错,但几把下来也输了一局,玩疯的几人已经敌我不分开始疯狂吹口哨:
「喝酒喝酒,快抽快抽。」
笑着喝完了酒,抽一张卡牌,刚翻开雨言凑过来一字一句地读出了上面的字。
「你,对,你恋人的,时,长,满,意,吗?」
「咳——」坐在一旁的谢知其猛烈地咳嗽起来,半截脖子红透了,像是呛到了酒。
「哇~哦~」大家尖叫道。
我:「……」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还可以。」我低头淡定地评价道。
有些人看着正常,其实已经走了。
救命……
我现在尴尬得脚底能扣出一套别墅。
再抬头,还看见大家用不满的表情看着我,好像想让我多说两句。
我:「……」
果然人的天性是八卦……
愣是把我无语住,不客气地说道:「还来不来?」
「来来来,当然来。」
大家这才又投入到新的牌局里,但还是有几个朋友在旁边小声讨论道:
「真没想到他们两个的挺和谐啊!」
「是啊是啊,本来以为他们两个会水火不容呢!」
「别说他们两个还挺好磕!清冷大小姐×浪荡公子哥,爱了!」
「先婚后爱,豪门追妻,这套路我喜欢!」
我:「……」
你们真应该少看点霸总小说了。
然后从这局到最后一局前,我就再没输过。
谢知其倒是发挥失误,输了好多次,被赵亦驰逮着嘲笑,但抽出的真心话题面都一般般。
大家对谢知其的情史丝毫不感兴趣,因为平常听的八卦就够多了。
时间很晚了,大家提议玩完最后一局,就回去睡觉。
确实很晚,困得我眼皮子已经合上有一会儿了,打出去没看清,输了个底盆光。
「芜湖,白白又是你。」雨言幸灾乐祸地说,「快抽快抽,我帮你念。」
我顺手拿了一张,递给她。
整个人松弛得不行,已经破罐子破摔,无所谓了。
「你谈过恋爱吗?」
「没意思这个问题,」雨言失望道,「白白肯定没有了,她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根本没时间……」
我想了想,淡淡地回答道:「谈过。」
「什么!」雨言震惊地沙发上站起来。
「你什么时候谈的,你居然都没告诉我!」
「出国留学时谈的,当时忙忘了。回国前没多久就分了,就更没什么好说了。」我打着哈欠说道。
挺正常的事情吧,可莫名在场所有的人倒吸一口冷气,不约而同地看向谢知其,脸上变幻莫测。
在场人都知道,江白榆回国后没多久就和谢知其结婚了,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可以猜出来是家长安排。
而回国前分手,怎么就这么巧了,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说不定就是因为要回国结婚才分的。
所以说,如果没有谢知其横插一脚,说不定人家早就和其他人结婚了。
「O!M!G!」
「挖到真瓜了。」
「真没想到有一天谢知其居然会成为第三者,好刺激哦!」
我不是聋子,自然听到了大家的议论,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间。
他们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
「分手只是因为不合适,感情不和,你们想太多了。」
解释完后,他们还是这看看那看看。
我知道他们没憋什么好主意,气笑了忍无可忍道:
「都回去睡觉了,明天你们还要不要起床了?」
大家一哄而散。
回到房间后,凝滞的空气好像跟随着飘了过来,环绕在我和谢知其身边。
头大。
怎么今天晚上尴尬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我坐在床上半捂着脸想。
虽然是朋友们开玩笑,但还是给他造成了一些影响,道个歉吧。
「抱歉。」黑暗中,我开口道。
谢知其仰躺在沙发上,听到我的话后笑了一下,语调闲散说道:
「没事,偶尔当一次别人嘴里的第三者也不错。」
我:「???」
「不过容许我问一下,毕竟我无故成为插足你们恋情的一员,我还挺好奇你们两个之间故事的。」他状似无意说道。
「……」我沉默了。
房间里落入无边的沉静,安静得甚至听不见对方的呼吸声。
许久,远远传来他淡淡的声音:「不想说就算了」
接着是转动身子,衣服擦过布料的声音。
我抬手遮住了自己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这段恋情我没和任何人说起过,艰涩得像是有一只大手在揉捏自己的心脏。
我说过的,我不喜欢爱情,但一个人在国外的日子太孤独了。
太想有个人陪伴我答应了对方,可谈恋爱后我才发现自己不正常。
我习惯了母亲对我的管控,固执地认为爱是不自由,压抑的。
于是我下意识排斥对方的一切靠近,他的示好我一次次逃避拒绝。
好像一只被关进笼子的鸟,挣脱出牢笼后,就连大树为其提供的歇脚都令它胆战。
看见他眼底积攒的越来越多的失望,我知道我在折磨他,也在折磨自己。
于是我跟他提了分手,他只是苦笑。
他说对不起没给我安全感。
我才觉得抱歉,是我太胆小,但我实在没什么勇气。
一个蚌壳强行撬开大概只会流血流泪。
可今天喝了几杯酒,不知是酒放松了神经,还是海浪声太催眠,蚌壳松开了一条缝。
我很少与人讲述自己的事情,可开口后再说下去却轻松了许多。
「我和他是同个项目成员,我们两个很像,三观、待人上很接近,读书那几年接触最多的也是他。在国外一个人「太孤独,所以他表白后我就答应了。
「有点自私的开头,我那时并不喜欢他,只是想有个人陪伴。
「他对我很好的,各个方面都很照顾我。
「可我算是一个胆小鬼,不擅长回应对方的情感,总是抗拒他的靠近,经常让他失望。
「我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不平等,只是在消磨他的感情。
「所以比起他的坚持,我选择了放弃。
「大部分是我的问题,因为害怕所以拒绝了进一步的开始。
「是一段蛮自私的恋爱。」我平静地评价了自己的行为。
屋内静悄悄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还有窗外的海浪声。
「这算什么?」他沉沉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你这算自私,那我之前岂不是猪狗不如?
「不喜欢就分手没吊着他,这小子算幸运的了。
「撞到南墙撞得头破血流还不肯放弃才是傻子。」
他嘟囔着,惹得我失笑。
「那他还应该谢谢我了?」
「那当然。」他理直气壮地说。
哪有这样劝偏架的。
我躺在床上觉得好笑,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
是一个不错的梦。
09
还是发烧了。
凌晨五六点我醒过来,手脚冰冷,但内里却像火烧般难受。
果然昨天晚上玩得太久,吹风加重感冒病情了。
我爬下床,有些头重脚轻,但还能控制自己。
我轻手轻脚走过,不想打扰睡在沙发上的人。
翻了些柜子找到药箱,游轮上的配备还是齐全的,药箱里体温计和常见药品都有。
我坐在地上靠微弱灯光辨认药时,身后突然响起声音。
「你在干什么?」
谢知其站在我身后,他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阴沉沉看着我。
额,这……他不会是被我吵醒了有起床气吧?
我张口要解释,谢知其却蹲下来手贴上我的额头。
「你发烧了?
「发烧了你不叫我,还不穿拖鞋不披件衣服在地板上自己坐着?」
他眉头紧锁,语气很冲,没有笑容修饰的脸庞,冷峻锐利,黑压压得让人心生惧意。
我看了眼自己有些心虚。
下一秒被他打横抱起,吓得我连忙抓着他的肩。
「你等一下,我可以自己走。」我慌张说道。
他没理我,把我抱回床上,一把扯过被子把我盖住。
「你在这等着,我去叫医生。」
「不用!」我抓住他的手腕。
「我吃个退烧药就行了,药箱里就有。」
「不行。」他严肃道。
「你就这么照顾自己?生病了要看医生你不知道?」
「我有数,我对自己的身体很清楚。」被他一说,我不服气道。
「你没数。」他气笑了,不容分说让我躺下,「好好躺着休息,等我叫医生。」
然后他就出去了,拉了船上医生过来给我看病。
医生也说没什么事,就是着凉发烧,吃点药就好了。
他还非不信,让医生再检查仔细一点。
好不容易送走医生,他给我端水、端粥、端药,把知道我生病的雨言挡在门外,说她打扰我休息,比我妈管得还严。
我没想太多,因为真的晕乎了,吃了药就被要求躺下去睡觉。
醒来后,发胀沉重的脑子好多了,人也舒坦了。
从床上坐起来就看见谢知其坐在我不远处,我起来他也抬头看向我。
「要喝水吗?」他站起来给我倒热水。
「现在感觉怎么样?人舒服了吗?」
他手伸过来又想摸我额头,测一下体温,被我躲开了。
气氛陷入尴尬中。
……
真的,我不是傻子,也不是木头。
发烧脑子糊涂了,现在清醒过来自然能感受到谢知其的不同寻常。
昨天才跟他说完自己的感情故事,今天生病就被他照顾,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结合昨天一天游戏玩耍。
成年人了,更别说一个是海王,另一个也有恋爱经历,都是人精。
唉……
救命。
如果可以倒转时间,我昨天一定到点就走,不玩那该死的游戏,不喝那该死的酒。
不对,直接这轮船也不上最好。
我不想和谢知其发展利益以外的感情。
我有自知之明,让海王收心,不如早日出家。
谢知其看着我,脸色风云变幻,手收了回去,然后笑着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看来恢复得不错。」
「还行。」我低头喝水道。
「我现在生病了,虽然不是传染病,但也可能影响你。
「我叫雨言开个新房间给你吧,这样住着也舒服,你不需要睡沙发。
「你也不用照顾我,退烧后我恢复得差不多。赵亦弛结婚,你们应该好好玩才是。」
谢知其顿住了,嘴角唰地一下变平。
像是压抑自己的怒火,他单手捂面,过了好一会儿他放下手,忍无可忍咬牙切齿说道:
「江白榆,我对你没意思!你没必要像防贼一样防我。
「我只是看你生病可怜,作为朋友好心照顾而已!」
唰地一下,我感觉一股热意冲上脸庞,不是别的,就是尴尬羞愤的。
「我知道!
「我很感谢你照顾我。我这么说也只是单纯担心自己生病影响你!而且睡沙发本来就不舒服!趁这个机会你换个房间住好一点不是刚刚好吗?」
我梗着脖子说道。
刚刚说的全是借口,都是嘴硬,毕竟做人不争馒头争口气。
「担心?」他冷笑道。
「你真为我想就不应该赶我走。」
我:「???」
什么意思?
「现在名义上我们是夫妻,你见过哪个丈夫在妻子生病的时候要新的房间,而且还有心情出去玩的?」
他冷言冷语,张口就是胡诌。
「我要真这么干了,你信不信下一秒你那闺蜜就拿着刀过来要砍我了?」
「你别胡说,雨言不会这样。」我虽然听进去了点,但还是不愿意他留下,苍白说道。
「呵。」谢知其眼皮轻掀,不打算和我争辩这个继续说道。
「就算不会,昨天那群人刚听了八卦,今天我们就分房,你知道他们会传什么出来吗?」
我语塞了。
「他们会说我是渣男,说抛妻弃子,不懂得照顾老婆!」他脸阴沉沉的,像是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这对我的名声有多大影响你知道吗?和你离婚后,我要第二春找不到怎么办?到时候你要怎么补偿我?」
你不是?本来就是渣男吗?
我真的服了,吵不过根本吵不过,而且嗓子本来就哑,随便他了。
爱怎么就怎么了。
我缩进被子:「知道了,随便你了。」
他还是生气,板着脸坐在沙发上盯着我睡觉。
要命了。
我叹了口气,真心实意道歉道:「对不起,别生气了,是我考虑不好。你照顾我一天了自己也好好休息吧。」
他脸色这才好转:「这还差不多。」
「要是哪里不舒服早点和我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我知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我说道。
「不是大事?」他喋喋不休。
「不是大事,把感冒弄成发烧,大早上偷偷摸摸跑下床不穿鞋也不多披肩衣服,也不叫我自己摸黑找药。」
哪里摸黑,早上五六点天已经亮了好不好。
我迷糊地想着说道:「老麻烦你不好。」
「哪里不好?我又不是什么坏人,是你……你……」他说着说着嘴巴打结,最后从嘴里生硬地憋出「朋友」二字。
「朋友?」
「我们认识这么久怎么也算朋友吧?」他嘴硬道。
「算。」
「算的话,你就不要担心麻烦。朋友之间就是应该帮忙。」
「说不定下次就是你帮我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
「困了就睡吧,晚安。」
「晚安……」
一趟游轮之旅,我和谢知其的关系拉近不少,又有几分奇怪。
我还没琢磨出来奇怪在哪儿,结婚的第三年就到了。
我开始准备离婚事宜。
这是我们起初就说好的,三年后离婚,放各自自由。
我想他大概挺开心的,已婚这个身份还是挡了谢知其不少桃花,离婚后他又能策马奔腾做回潇洒浪荡的单身少爷了。
可人生无常,计划赶不上变化。在一个暴雨天,车胎打滑,谢知其父母车祸当场死亡。我撑着黑伞站在雨中。
这是我第二次参加葬礼,送的是谢知其的父母。
谢知其父母的葬礼很冷清,几乎没有人来。
谢知其嘲笑说是谢父人缘不好,死了也没人在意。
但我俩都知道只是树倒猢狲散,人情冷暖罢了。
谢家生意广基底深,不知道被多少人眼红。
如今谢家父母去世股票暴跌,又因为谢知其名声不好,股东都反对他接手公司。
公司外部其他企业也在眼馋,想要斗倒谢家分一杯羹,以至于许多项目纷纷撤资,公司资金紧张。
谢知其开玩笑说,如果谢父知道自己死后,自己的心腹好友都争抢着分公司,大概会在阴曹地府里又气背过去一次。
他老是在开玩笑,好像说这些风凉话能让他的心好过一些。
我站在谢知其身边,静静陪着他。
没有平常散漫搞怪笑容的修饰,我这才发现他们父子很相像,只是谢父老了脸上多了些褶皱,不复谢知其的锐气桀骜。
谢知其在墓碑前站了很久。
许久他才淡淡说了一句「走吧」,没有留恋地转身。
司机开车送我们回别墅,一路上无言。
办完葬礼后他开始处理公司问题,每天都很晚回来。
半夜,我揉了揉酸胀的眉间,面前是一沓又一沓资料文件。
我也在看谢家公司的相关文件。
谢父把公司管理得很好,基本没有什么问题,如今的困难都在于外界的压迫。
虽然财务报表上有几处不对,但大体无碍。
我看看手机,已经是快凌晨两点。
有点口渴,但杯子里的水早就喝光了。
我起身下楼倒水。
心里藏着事,就不愿意开灯,人淹没在黑暗中反而能得到些安全感。
只是如果道路畅通还好,一旦多了什么异物就惨了。
路过沙发时,一脚下去踩到一个瓶子,差点摔倒,慌忙稳住自己。
大晚上不可能莫名其妙地上有瓶子,出现这种事只能说明一件事。
往沙发前一看,果然谢知其坐在地毯上倚着沙发,身边堆了一堆的酒瓶,满身酒气,闭着眼睛睡着了。
看着他,我就一股无名火气上头,想要狠狠踹他几脚。
神经病!大混蛋!
可见他眼底一片青黑,知道他最近日日失眠,没忍心。
只能自己站着生了会儿闷气,任劳任怨地把地上的酒瓶收拾干净,防止有危险。
做到一半莫名有些心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放他在这里睡到天明不行吗?
我跟他什么关系要这么费心照顾他?
这么一想更气了,起身准备走。
结果一抬头,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默默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电商设计师蓄着泪,像淋湿雨无家可归耷拉着尾巴的小狗。
……
火一下子灭了,我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他拍拍旁边的位置,轻轻说道:
「陪我坐会儿。」
陪就陪吧,算是还他之前照顾我的。
我坐到他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他拎起旁边的酒瓶喝了一口,像是讲故事一样开始讲述他父母的故事。
「我爸很爱我妈,我妈也一样。网上不是有句话很火吗?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我就是那个意外。」
说着说着,他好像是想起那个画面无语地笑了。
「出门玩下雨了我爸把伞朝我妈那边倾,自己淋半边雨,剩下伞上的半边雨浇我头上。
「他们两个在前面卿卿我我地走,我在后面拿着东西拔腿狂追。
「做他们儿子挺无语的,天天看他们撒狗粮,但我有时候也挺羡慕他们的爱情。
「他们恩爱了几十年,最后也是一起走大概也很开心。
「我总喜欢惹他们生气,谢老头会因为我胡作非为气得跳舞,袁女士也会捂着头生气,嫌我烦,但会叫我回家。」
「他们虽然有时候挺不负责,但其实很爱我,我一直知道。
「我知道他们很好……我只是,有点想他们。」
他哽咽着。
仰头故作坚强用手捂住了眼睛,可眼角还是划下一滴泪来。
我安安静静听他讲完,然后直起身轻轻抱住他。
他僵住了,手垂下来,眼眶红红无措地看着我。
「很抱歉,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轻轻说道,
「很多人说会过去的,时间会冲淡一切,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悲伤不会因为明白而消失。
「我母亲死时,我恨她,但也难以控制地想念她。
「她对我很严格,照顾我亲近我的时候很少。
「我离开了这里跑去国外,想着离开有她记忆的地方我就不会难过。
「可后来很长一段,我总梦到她,梦到小时候。
「那时候我总在想,如果她回来给我一个拥抱,我就会原谅她,可惜没有。
「我想,现在你可能也需要一个拥抱,这会让你好受一点。」
他的手臂慢慢圈紧,却随着泪珠掉落颤抖着。
「够了。」他将头埋在我的肩窝,发出闷闷的声音,抱得很用力,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我没说话,只是轻轻拍打他的背安慰他。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在寂静的黑夜,温暖了两躯冰冷的身体,贴近了两颗无妄的心。
直到脚快麻痹时,我推开了他。
「回去睡觉吧,很晚了。我给你泡杯蜂蜜水解酒,喝了之后就回去睡觉吧。」
我轻轻哄着他,像精心呵护一件易碎品。
他低头垂眸,睫毛上挂着泪珠,扑闪扑闪,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看见他乖巧点头。
我在厨房烧水找蜂蜜时,身上的电话响了,是我父亲的电话。
「白榆,你在干吗呢?」
听他的声音似乎很高兴,环境音很安静,细听却能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我看了眼沙发上的人,皱眉低声说道:「睡觉,被你吵醒了」
「喔喔喔,睡觉,」对方嘟嘟囔囔了一会儿,又小声问了一句,「知其在不在呀?」
我停了一下,说:「不在。」
「那好哦,我跟你说谢家已经快不行了,谢知其那小子撑不了多久,再跟他们家有关系,我们家生意也会被牵连的,你现在要赶紧跟他离婚,如果能顺便分走他一半家产就好了……」
他的话让我感到一阵恶心,像是阴沟里的死老鼠从身上爬过,虚伪自私得让我想吐。
我再没有心情听他讲话:「我知道了,没事我就挂了。」
「爸爸和你说话你怎么不听呢?你快点啊!可不要让他缠上我们家。」
「嘟嘟嘟……」
我干脆利落挂了电话,转头却看见谢知其靠在厨房门口,不知道听了多少。
但他没问,还眉眼带笑问我,他的蜂蜜水好了吗。
我将手上的蜂蜜水递给他,嘱咐他早点睡觉后,上楼走了。
走到楼上时,我转头回看他,他低着头看着那杯水,脸色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颗接近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拉远了。
11
第二天,我下楼时已经不见他的身影。
之后第三天,第四天,我们都没见过。
直到一个月后,他来找我了。
我在吃早餐,他把一份文件摆在我面前。
他又恢复了往常模样,一身笔挺正式西装,脸上挂上那个人厌狗嫌的笑容,好像那天坐在沙发旁宿醉哭泣的人是我的幻想似的。
「之前我们说过三年后离婚,如今时间差不多,并且我父母离世,你我不需要继续扮演什么夫妻。按照之前约定离婚协议书我已经让律师拟好了,签了之后我们就各自自由了。」
他看上去好像已经走出了丧父的悲伤,笑脸盈盈地看着我说道。
我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咽下后才拿起那份文件,慢慢翻看。
「你放心,我让律师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他说道。
我眼皮一抬,说道:「你很着急?」
他噎住,闭了嘴,两个人之间沉寂下来。
没什么问题,甚至比我拟定的那一份对我有益的地方还要多出一点,似乎没有理由不签。
我接过笔,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我手上停留,但我毫不犹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抬头时看见他脸上的微笑卡了一下,嘴角向下然后又被强行抬了上去。
「那我们现在就两清了。」谢知其强颜欢笑,然后伸手过来拿协议书,却被我按住。
他疑惑看向我,我嘴角勾起。
「这个约定完成了,那谢先生让我们来谈谈下一个交易吧。」
「什么?」谢知其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转到这了。
我十指交叉,一种很轻松的姿态和他开始对话。
「我看过你们公司的财务情况,因为外界恶意打压,大批资金撤资导致许多项目停工,周转不开,内部方面虽然有几个大股东反对你的上台,但因为谢父管理有方基本不会出大乱子,所以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筹资。
「想来这一个月你应该跑了各种地方,找了各家银行贷款吧?」
「是这样没错,没想到江小姐也这么敏锐。」
在我说出他的窘境后,谢知其也回过味来,坐正身子,脸上颇有趣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各大企业想围剿你们家,不会搭理你。唯一出路就是银行,但银行不是做慈善的地方。他们会在你成功的时候给你锦上添花,但在你落魄时只会落井下石。」
「但我可以帮你。」我笑着,笑得无比灿烂。
「我会给你一笔巨额投资,让你顺利渡过难关,还能让你们家的企业更进一步,怎么样?」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江小姐的条件是什么?另外,我也好奇你要怎么帮我。」两人都进入了状态,很少见的针锋相对的场面。
「你知道 Netflix 公司吗?」我说道。
「国外一家很有名的新兴公司,它开发的产品面世广受好评,近几年迅速扩张占领了市场大额,年收入净利润都登上了全球公司前席,后续发展前景更是广阔。」
谢知其很快反应过来,并且说出了这家公司相关内容,只有熟悉商业领域各方市场情况才能这么灵敏地说出这些信息。
虽然谢知其看着摆烂,但该学的东西似乎都没落下。
我挑了挑眉,说道:「它是我在外留学时建立的,刚起步比较艰难,如今发展不错。
「不过你知道的国外市场狭小且接近饱和,按照我的预想下一步应该是进军国内。
「但毕竟是新兴公司起步几年根基不稳,需要内地一些公司作为跳板。
「你们家口碑好基底深很适合与我们公司合作,所以现在我才会向你伸出橄榄枝。」
「很不错的想法,我相信你有能力帮我。」谢知其听完后点点头。
「但我有个疑问,如果只是找个公司作为结转口,江家的公司不更好吗?
「江小姐为什么选择我,而不是自家人?」
谢知其略微向前倾,眼睛笑得微微眯起,像是头笑面虎。
我不自主地捏紧了手。
谢知其还是很敏锐的,一针见血指出了我想回避的一点。
那天晚上查看的报表错误中有几笔其实是谢家与江家往来的账目。
我当初年轻气盛,不愿意接受母亲的公司,而是打拼自己的产业。大多数时间在国外,很少关注自家产业,全权交给了父亲。
父亲是入赘母亲这边的,多年以来存在感很薄弱,对我很好,所以我从来没有设防。
这一个月从追查谢家与江家账目到最后发现母亲的遗嘱被调包。
我才发现父亲的真面目。
父亲出轨许多年,在外有个小三和私生子,母亲病重那一段时间他揽权收买律师篡改母亲遗嘱,又因为自身经营能力不行,导致亏损巨大。
这才把我骗回去嫁给谢知其,又将锅甩在母亲身上。
我负气出国走后,公司大权落入父亲手中,他盘踞多年,我很难短时间撼动他。
如果没有这一遭,或许按照我原先的设想确实是将产业接轨江家公司,而不是现在转向谢知其。
福祸相依吧。
转道选择谢知其也是一条险而又险的路,但收益是巨大的。
我深吸一口气,我一直在逃避母亲,事实上却一步步朝她走去,变得越来越相似,精心盘算、野心勃勃。
可这也没什么不好。
「我父亲有问题,他篡改了我母亲遗嘱,公司在他手中,虽然我有股份却很难对他做什么。」我没有向谢知其掩盖,而是直言不讳地告诉了他。
「你确实是我的最佳选择,但我不是非你不可。
「进入内地开展市场有很多方法,不止投资你这种。
「但你现在很难,只能依靠我,所以我的要价也很简单,我要你 20% 的股份作为我的回报,并且作为 Netflix 公司的接应商。」
听完我的话,谢知其没说话,手指轻点桌面,我没打扰他,给他时间思考。
然后他突然笑了,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开心地笑,笑得很开心。
「可以,小姐,但 20% 太多,只能开价到 10%,而且我要求融资后公司管理权在我手上。」他笑够后,眼里闪着光,看得我都呆了一瞬,不经意地避开眼神说道。
「你可以吗?你没有什么管理经验,如果半年内我看不到你家公司起死回生,我就会放弃你的。」
「10% 倒无所谓,本来就是开一个高价,讨价还价用的。就是管理权这个我不大放心。
「没问题的小姐,如果一个季度你看不见成果,我自愿退职,把全副身家赔给你。
「到时候说不定我只能靠你与我的昔日情分,让你养我了。」他笑嘻嘻地不着调说道。
「滚!」我骂道。
他哈哈大笑,然后说道:「既然如此我们离婚这件事就先不要公布了,我们一分手说不定你父亲就准备上来给我一棒子分羹了。」
这也符合我的想法,所以我点点头答应了。
「可以。」
「合作愉快,江小姐。」
「合作愉快,谢先生。」
12
那天谈话后,我们就各自忙了起来。
起初我还有些担心,后来发现谢知其天赋异禀,靠着那种能说会道的嘴,他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名利场上,这将倾的大厦真被他扶起来,还蒸蒸日上。
这一年我们很少见面,他每天加班熬夜,我也昼夜不分来回在两个国家穿行,处理各项工作,忙碌但通电话的次数和时间增多了。
谢知其会经常和我讲工作上的事情,遇到的人或事,我静静听着给些回话或者建议,偶尔也分享自己的事情。
有时候不知道是疲惫还是什么,两个人会陷入沉默,但并不尴尬,就开着电话工作,忙碌的孤独中也有几分慰藉。
年末的一个晚上,他突然给我打了电话。
一般这个时间他是不会找我的,有点奇怪但还是接了。
「喂——」我开了免提。
他那边很嘈杂,人声、音乐声,还有他的呼吸声。
「卧槽卧槽接了接了,真的接了?」
我皱了皱眉头,停下了笔:「怎么了?」
他好像有点尴尬,声音有些紧绷:「没事,你还没睡?」
「嗯,处理点儿工作。」我说道。
「……」他又停住了。
旁边的人声大了:「说呀老板,说呀!」
「在外面?」我问道。
「是,年末团建。」他松了口气,语气带着些笑意,「猜到了?」
「嗯,在玩游戏?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听他犹豫半天,知道这件事大概让他很为难,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谢知其这么踌躇。
「大冒险,他们让我给你读一段话。」他叹气,有几分无奈道。
「啊!老板你怎么作弊啊!都说出来了。」
「滚。」他笑骂道。
「那你念吧,我听着。」我也起了坏心思,好奇到底是什么话。
「快念快念——」电话对面的人也在起哄着。
被一堆人催了又催,他才磕磕巴巴说了一段土味情话,把自己尴尬得要死,我忍不住笑了。
谢家少爷富过,落魄过,中二过,就是没干过这么土的事,大概觉得把自己脸都丢干净了吧。
我听到那边又闹哄哄起来,嬉笑着,听见谢知其也笑着。
过了一会儿安静了,手机里却传来风声,看来他是走出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我们都默契地没提刚才的事,给少爷留点儿空间缓解他的尴尬。
我在这边看文件,纸页沙沙作响。
很久电话那头传来他低低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回来」
「……」
「有点忙,中国人有新年,外国人却没有。新一年的规划指标什么都没定下来,过年那几天我可能要下场实地走几圈看看,新年前回不去。」我解释道。
又是一阵沉默,却比刚刚沉重。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像是在掩盖什么,故作轻松说道:
「没事,我本来想带你看看我们公司这一年成果来着,没时间就算了。」
「嗯,等我忙完这段吧!你那边应该也挺晚了,早点回去吧,再见。」我说道。
风在他那边呼啸吹过,似乎让他的声音变得轻又薄,添上了几分眷恋不舍。
「再见……晚安。」
13
除夕那天晚上我给他打了电话。
「你在干吗?」
「过除夕,还能干嘛?」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刚睡醒,语气有些不满。
「忙吗?」
「不忙,谁过节还工作。」他打了个哈欠,像是讽刺我除夕还在工作,又像是在抱怨带着些委屈。
「也是,那你下来给我开个门呗。」
我拿着手机,抬头看着眼前的别墅,眼前雪花飘啊飘,冷得我跺脚。
「啊?」声音陡然拔高,「你回来了?」
「对,快下来给我开门!」我带着笑意说道。
我听见电话那头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是拖鞋踩过地面急匆匆的脚步声。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忙吗?」他疑惑发问,但结尾上扬的语气难掩他的开心。
「是啊,很忙!所以我通宵加班好几天提前干完了。毕竟我是中国人,总要回来过节的。」我有些狡黠地说道。
砰,门在我面前一下打开。
他真的很着急,穿着拖鞋套了件衣服就冲下来了。
头发乱糟糟地翘起来几根,眼睛却很亮,像是看见了什么珍宝,嘴角抑制不住地笑。
快奔三的人了怎么看起来还这么像青春男大。
我的嘴角也跟着他忍不住上翘。
他接过我手上的东西,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带着我朝里走去。
「你应该早点和我说,我可以去机场接你。」谢知其皱着眉,抱怨道。
「没定好时间,我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到。」我说道。
「那你之前和我说不回来?」他把东西放到桌子上,转过来低头看着我,隐隐把我圈住。
我有些不自在,转身来到桌前,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边拿边解释道:
「铺垫一下,万一回不了省得你失望,到了就当是给你个惊喜。你难道不喜欢这个惊喜吗?」
「喜欢。」他从背后轻轻抱住我,下巴虚虚放在我头顶,温暖的体温传来裹挟着一声又一声心跳。
我一时呆住了,半边身子像过电一样酥酥麻麻。
他再开口时,声线蓦地哑了,带了几分缱绻:「很喜欢,能不能给我抱一会儿。」
「噢……」我傻愣愣地回答道,脑子像是断电了一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尴尬,但他抱得很绅士,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我只能随便找个话题说道。
「你吃饭没有?」
「还没有。」他声音黏糊糊的,「阿姨走前煮了菜,不过现在可能冷掉了。」
「冷掉了味道确实会不好一点,我只买了些饺子,你要吃吗?」
「吃。」
「那你松手。」我松了口气,终于找到借口了。
他这才放开,但手却搭上了我的手。
「我煮吧,你上去洗个热水澡,手都是冰的。」他担心地说道。
真的太不一样了,面前这个谢知其像是只开屏的男孔雀,一举一动都让我后背发麻,下意识地想逃走。
谢知其这个话刚好递到我心坎上,所以我立马答应转身上楼了。
洗漱完换了套家居服下楼,谢知其已经煮好饺子坐在桌边等我了。
两个人面对面吃饭,谢知其问道。
「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明天晚上我就要走了。」我回答道
「这么急?」他皱眉说道。
「明天晚上还要开会,后天出差,比较赶。」我也没办法,无奈说道。
他不说话,脸上看上去有些不悦:「你如果忙,其实不用回来陪我过除夕,挤压自己的休息时间。」
嘴硬上了,明明很想我回来的。我看着对面的他,温柔地笑了。
「我知道,但我想回来陪你过。
「一个人过节有多孤独我知道,在亲人团聚的时刻自己身边却是孤零零的。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我也不希望你体验到。
「不用担心,我这边有分寸。
「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有时候也是家人不是吗?」
他的手顿住了一秒,眼睛低垂着看不清他的脸色:「嗯……朋友,家人。」
吃完饭后我们坐在沙发上守岁看春晚,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吐槽着,笑着。
这是我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宁静,有些太舒适了,渐渐地就睡着了。
睡梦中脸上传来一股温热的触觉,耳边有人轻轻低语道:
「新年快乐」
14
离婚未公布的几年后,我把我父亲送进了疗养院。
中风半瘫的他躺在床上对我怒目而视,小三和他的儿子在他的床边哭诉。
这几年知道真相后,我开始慢慢布局,在公司里架空他。
明明坐在董事长位置上,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主,还被股东指责能力不行要求下台,气得当场晕倒。
小三和私生子大骂我恶毒,对亲生父亲都下如此狠手,根本没有良心。
我却说:「在你们害死我妈,篡改我妈遗嘱,逼我嫁给谢知其时没想过良心这件事。现在大难临头了知道和我提这些事了?」
「你,你,你,你是在报复我!」父亲扭曲着脸吼道。
「是的,你们做的事情我当然需要一件件讨回来。」我冷漠地看着他说道。
「你嚣张什么!
「就算爸下台了你也当不上公司董事长的位置!那些人是不会让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回来掌管公司的!」私生子大吼道。
真是吵得烦人,我甚至懒得给他一个眼神。
「不让我管,难道让你这个私生子上台吗?蠢货。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劝你们最好老老实实地别动什么坏心眼,否则我保证,你们下半辈子不会好过。」
看着他们惊惧的眼神我走出病房,谢知其站在门口等着我。
掌控公司几年下来他褪去浮躁,变得成熟许多,像是一桶美酒陈酿多年发出醇厚的香气。见到我他直起身,并肩过来和我一起。
「解决完了?」他问道。
我点点头没说话。
他看出我的情绪不佳,安慰道:「别伤心,是他的问题,我们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要想他了。」
「我知道,我只是……」
「有点情不自禁?」他笑道,「那抱一下会好一点吗?」
他说着几年前那个晚上和我一样的话,然后张开手。
「滚,占我便宜。」我低着头骂道,却任由他将我拉进怀里。
「没占你便宜,只是朋友间的安慰。」他温柔叹气,在我耳边说道。
「为表歉意带你去吃好吃的,行不行?」
「行。」
两个人坐车来到餐厅吃饭,这家餐厅确实很不错,环境优美,服务舒适,每道菜也都符合我的胃口。
只是……
提了几口气,斟酌再三,我开口道:
「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我们离婚的讯息可以公开了。」
他夹菜的动作停住,抬头看我:「公开?」
「是。」我兀自说道,「几年前我们不就签了那份离婚协议了吗?因为我父亲的问题我们才延迟到现在,如今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公开了。」
「现在公开对两家股价怕是有影响吧……」他低头,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意味。
「还好吧,这点小波动是正常的。」我看着盘子,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开玩笑道。
「我们也差不多了,再耽误下去,怕是你来不及再找下一春了。」
他不讲话,最后说道:「你定时间,到时候我会叫公关部一起发通知的。」
两人陷入了沉寂,吃完结束都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我也想过,我和谢知其有没有可能,但答案往往是否定的。
我们太相似,就像两个刺猬,保持着一定距离可以相互取暖,离得太近只会扎伤对方。
我们都不相信爱情,所以他才会年少胡来,而我谈到一半就放弃了。
两个人在双方心里都很重要,越重要就越不敢破坏表面的平静。
当朋友就好,当亲人也行,爱情太炽热谁也不知道先带来的是温暖还是毁灭。
过几天我就搬出了谢知其家,回到自己的别墅。
身边空荡了许多,我习惯了生活中有谢知其的存在,现在回头却看不见他在我身后。
……
有些落寞。
少年时候的孤寂似乎又顺着过去重新攀上我的脊背。
只是我没空感叹这些,一堆工作等着我。
江家公司被父亲搞出很多窟窿,我每天睁眼就是干活,闭眼也是工作。
谢知其会来找我,他看上去似乎比我闲多了。
每天准时准点下班来找我吃饭,我没时间就坐在沙发上看我加班,然后去吃夜宵。
生活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15
Netflix 公司在内地的起步很好,为了进一步的发展总部派来了新雇佣的 CEO,我前男友林今诺。
倒不尴尬,毕竟过了好几年,并且分手时我们说得很清楚,这些年联系也未曾断联过。
他到的那天我安排地点吃饭,顺便把他介绍给了谢知其,后面项目对接是他们两个为主,我不管事。
谢知其上上下下看了林今诺好久,才扬起笑容迎接,林今诺则只是点点头,不苟言笑,和以前一样。
我坐在一旁,林今诺还好,就是谢知其的眼神快把我烧着了。
他一整晚都笑眯眯,饶是我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幸好,后面我不用和他们一起工作,要不然我宁愿重新飞到国外去。
故友重逢,一个多月下来林今诺经常约我吃饭聚餐。
两个人坐着闲聊,画面像极了过去。
晚上他送我到别墅楼下道别。
他好像把谢知其的活都干了,我出神想到,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谢知其了。
谢知其在干什么呢?
「白榆?」林今诺出声叫我。
「到了是吗?抱歉我刚刚走神了。」我转过头来有些歉意说道。
「没事。」林今诺说道。
他从旁边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里面是条项链,很名贵。
「之前见面太匆忙,没机会给你送礼物。
「这是我在拍卖会上看见的,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下来了。」
我眉头皱起。
一个月了,我自然清楚林今诺的想法,他想和我重修旧好。
那我怎么想的呢?试一试?
这么多年过去,因为和谢知其的婚约还有工作,我似乎没什么恋爱机会。
这段感情在我这也算是遗憾,还有几分愧疚,自己以前的不成熟。
我不也默许了,所以两人的接触才会增多。
那现在还犹豫什么不肯接受?
莫名地我眼前闪过谢知其的脸,还有一个个夜晚他在我旁边等待,无言地陪伴。
……
「不用了,」我笑着婉拒,「太贵重了。」
林今诺失落垂眸,又有几分不甘心说道:
「白榆,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沉默以对。
「分手时候我知道你对感情的不安,不想逼迫你,所以才答应分手。
「我想着只要一直陪着你,你最后会想明白。
「可是你后来结婚了,我没有办法,只能不再打扰。
「听闻你离婚的消息,总部有派遣机会,我就来了。
「我知道这么多年,我们已经生疏了许多,但我想我们还能试试。
「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他抓住我的手腕,慢慢靠近。
「砰砰砰——」在我准备推开林今诺拒绝时,车窗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击声。
我转头看去,谢知其眼睛冷冰冰的,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们。
我:「!!!」
顿时我寒毛竖起,连忙开门下车。
不知道我慌什么,下车差点没站稳,谢知其一把扶住我的手。
「急什么?」语气平平淡淡,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滋味。
我莫名心虚,他转头看向林今诺说道:
「抱歉啊林总,这地方不能停车,打扰你们了。」
谢知其嘴上客气,但语调充满了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然后唰地一下把车门关上了。
「走吧。」他握着我的手腕不容拒绝说道。
我的脑子一片浆糊,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不是,我怕什么?我们都离婚了,又不是捉奸。
我想了想腰板又直起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冷哼一声,嘲讽我道:「怎么?嫌我打扰你们的甜蜜时刻了?
「江小姐可真受欢迎,看来是我耽误你了。
「我只不过是来看看大忙人在做什么,一晚上不接电话不回消息。」
他说话夹枪带棒,像是气得狠了。
我一看手机没电关机了,解释道:「手机没电了。」
「玩到手机都不知道没电了,您可真是大忙人。」
看他黑脸,喋喋不休的样子,我选择了闭嘴,感觉自己说什么都在给他火上浇油罢了。
早知道就不让林今诺送我回来了……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刚刚……」我顿住。
他语调上扬语气却十分危险道「噢,在想刚刚那个混蛋?」
「不是,」我揉了揉眉间,「刚刚是个意外。」
「意外?抓着你不放?还想强吻你?」
「谢知其!」我皱眉不悦说道,「他没打算这么干,你没必要这么说他。」
「没有?那他拉着你回望往昔,是闲得胃疼吗?」他冷笑道。
不是他怎么知道的,站外面偷听吗?
我只能无奈解释道:「他没什么错,当年是我跟他分手,讲清楚后也没有纠缠过。
「但还是有点遗憾,所以他才想找我重新开始。
「林今诺是个好人,虽然我不喜欢他,但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理解?理解他?」谢知其像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话,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道。
「江小姐可真是心胸宽广,善解人意。那你理解他,能不能理解我?」
他步步朝我逼近,眼神阴郁。
我退了几步,有些慌张道:「你在说什么?」
「理解理解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感情,理解理解我对你的想法。
「你对我这么了解应该很清楚吧?」
他把我逼到角落,抓住我的手腕,低头看我,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手掌。
他眼睛里的危险不似作假,像饥肠辘辘的野兽要把我吞吃掉。
我吓得咽了咽口水,别过头推脱掩饰道:
「关系很好的朋友吧!你在我心里跟家人差不多,毕竟认识陪伴这么多年。」
「好友,亲人?」他像是无语到极致,从喉咙里发出几声讥笑。
「是,我也一直以为我们两个亲情的可能性远超过爱情,可刚刚他拉住你时我才发现,去他妈的亲情,让你和他在一起我才是会发疯。」
「谢知其!」我惊叫道,看着他眼底的疯狂,下意识想要阻止他。
我知道再让他说下会说出什么我们不愿意听到的话。
「江白榆,我喜欢你。」他的声音低下来,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决说道。
「……」
风吹过,却带不走现场这份肃静。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圈又红了,湿漉漉的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我的心像是被鞭挞了一下抽动,可下秒一种骨子里的慌乱恐惧漫上心头。
我跑了,狼狈地跑走了。
「我觉得我们需要冷静一下,我们这段时间还是不要见面了。」
这是我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16
一连好几个月,我都未曾和谢知其联系,他好像从我的生活一下子蒸发,那天晚上的告白好像是我的幻觉一样。
幻觉也行吧,我招待着眼前外地来的客户边想到。
「既然您对我们的产品这么感兴趣我们就先去看看吧!」我微笑说道。
「行行行,不过等等,我还在等人。」陈总左顾右盼,朝门口看去,「来了来了!」
我顺着陈总视线过去,却看到了谢知其。
我的脸僵住了,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挡住自己。
「你可来了,江总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谢知其谢总,跟你一样年轻有为。」
陈总却一把退后,把我暴露在外面。
「额,你好你好。」我尴尬笑笑,嘴角却差点维持不住。
谢知其盯着我,没说话。
陈总疑惑现场气氛的尴尬,却不明所以,于是找话题说道:
「早先听闻谢先生已经结婚了,这位就是您夫人吧?」
跟着谢知其旁边的还有一位美丽的女生,优雅知性,陈总提到她后她大大方方地摇头:
「不是,我是谢总的朋友,他缺个女伴叫我来临时充个场。」
我只是在旁边微笑站着,却能感到一瞬间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
「啊,抱歉抱歉,我看您手上戴着戒指,还以为是您夫人。想必你和你夫人肯定很恩爱吧?」陈总挠挠头说道。
「那倒没有,我们已经离婚了。」他冷冷地说道。
「啊?抱歉抱歉。」陈总看上去尴尬得快要蹲到地下去了。
而他嘴角还挂着笑,一副恶趣满满的模样。
真是够了!
不忍心再看陈总被他吊着,我出声说道:
「陈总不是说想要看一下我们公司的展品吗,我们先过去?」
「好好好,谢总我们不如一起?」陈总热情道。
我的心又悬在了半空。
「那不用了,」他语调闲散,有几分漫不经心,「我就不打扰你们两位谈生意了,晚上再见。」
「好好好,那晚上再见谢总!」陈总道。
他转身就走了,没有丝毫犹豫。
我松了口气,心却没由来地空了一下。
看吧,没有人离不了对方。
保持些距离,一切都会回到正确的道路上。
那个夜晚就当是一场梦,散掉就是了。
人和人的关系应该是这样的。
我心想,然后重新恢复状态招待陈总。
可这宴会时间还是太长了些,我有些心烦气躁。
陈总去和其他人说话后,我便走出宴会厅透透气。
走过一个拐角,却猝不及防被一只手拉了进去。尖叫声还卡在喉咙,人已经被抵在墙上,狠狠吻住。
「唔……」
我挣扎着,却被他更用力地桎梏在怀里,唇上的力道异常野蛮,像是要把我侵吞入腹,辗转着我的双唇,后脖抚上一只手,冰凉的手指下是跳动的脉搏。
我猛地推开他,压低声音怒气冲冲说道:
「谢知其!你干什么?!」
被推开的男人靠在墙上,手轻轻擦过唇边的银丝,充满色气。
他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在吻我的前妻不行吗?」
「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现在感觉身体里像是装了一个火山,气得要爆发!
他是不是有病!
「离婚了就不能亲吗?」谢知其垂眼看我,说出来的话却没个正形。
「当然!」废话!谁离婚了还卿卿我我?
「也就是说,如果没离婚,我可以吻你对吗?」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睛深邃得好像要把我吸进去。
……
像火山口突然被人拿巨石堵住了,一时间不上不下,噎得我无话可说。
离婚了不能亲,那没离婚前可以亲吗?
好像按道理是可以的。
不对啊,他们明明……不是,不是真夫妻来着,怎么可以?
可如果他那时候亲我的话,我会生气吗?
好像不会。
我听到心里的回答愣住了。
他又上前,这次却没有吻上来,而是将我抱住。
我反应过来:「谢知其!」
「别叫了,我听到了。」他趴在我的肩头,语气徒然软下来,「给我抱抱吧!我好想你。」
我僵住了。
他在我肩头乱蹭,毛茸茸的头发擦过我的脖子泛起一丝丝痒意,温热的气息洒在皮肤上让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我错了。」他语气可怜,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我们复婚好不好?我好想你。」
我深吸一口气,冷静说道:
「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我们当初是和平离婚,你自己也答应了。」
「我不想,我不想离婚。」他委屈道。
「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
「我是个胆小鬼, 因为我以前那些经历, 海王渣男,所以一直不敢开口。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不敢表白,只能嘴硬说朋友。
「想着作为朋友照顾你也可以, 只要能待在你身边。
「我听到了你和你父亲的电话,我当时不知道你父亲有问题,只觉得你父亲说得很对。我没什么优点,家里破产落魄了更不该连累你一起。
「我又受不了你跟我提离婚, 想着不如自己提出来, 总好过你说。
「后来发展好了, 我依旧不敢, 觉得自己守着你就知足了。
「但看见你和林今诺在一起, 我才发现我忍不了。
「我喜欢你江白榆, 我们复婚好不好?」
他在我脖子旁边哼哼唧唧地说话, 小心翼翼地抬眼看我。
我的心跳了又跳,声音大得我都有点听不清他的话。
「我知道了,我会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的,你先放开我。」我还在试图离开。
「不,现在就想,现在就给我一个答复。」他紧紧抱住我,不让我离开半步。
「你!」我的脸通红, 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什么, 「你抱着我,我怎么思考!」
「为什么没办法想?我可以不说话, 不打扰你, 只静静地抱着你, 为什么没办法想?」他盯着我,发出几连问。
「我……你……」我结巴了。
「你害怕我?」他问道。
「没有。」这个问题倒是可以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讨厌我的接触?」他脸色凝重, 眼睛盯着我看, 好像不问出个答案就不罢休。
「没有。」
「那为什么没办法想?」
「因为……因为……」我又心虚起来,说不出什么话。
看着我的模样,他笑了。
他手指抵住我的嘴,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是因为你的心也在为我跳动吗?
「江白榆你也喜欢我对吗?」
我脑子待机了。
说违心的话他也不信了, 因为从刚才到现在,我的心就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着,像是被揭了壳的乌龟,没有办法再逃跑。
「别想着骗我,江白榆!」他恶狠狠地说,脸上挂上了许久不见的嚣张笑容。
我深吸一口气,跑不了就跑不了吧。
我揪住他的领带强迫他低头, 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错, 与上一个不同。
他顺从地低下头,变得温软、克制,轻柔又珍重。
一时间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脏的跳动声, 一下又一下融化了一切。
我闭上了眼睛,我想独自行走太久终是需要停下来歇歇,而他是那处对我永远不会冰冻的港口。